曲烟波是个懂分寸之人,让他省心省力,所以也才捧了她三四年,但他娶时,京中有关他与曲烟波的谣言竟漫天飞,沸沸扬扬,像是人为控的手笔。 他去查,七拐八绕却落在云琅阁头上,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曲烟波。 无论如何,此人已不能再用。 若非那丫鬟偶然被踩死,他与曲烟波本不会再有集。 宋星然抿了口杯中物,入口清,是松醪酒。 松醪乃是搜集了松针、松花、松脂,与那米酒一道,三蒸三酿而得1,酒芬芳,气味清新,的确是他偏的。 然他其实很少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,这些年,每每来此,曲烟波都会准备松醪酒,瓜果点心,配饰熏香,全是他喜的。 当时不觉得有问题,如今再看,竟有种被暗中窥视之。 宋星然扫曲烟波一眼,她今受了伤,未点浓妆,衣裳也比往常轻薄,外衫是影霞纱,如烟似影,去了几分风尘,显出几分楚楚可怜。 他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,才道:“这些年,你做得很不错。” 客套疏离一句,曲烟波听得眼圈一红,险些落下泪来。 这些年星然与她私下相处时大都冷淡,或静坐沉思,或听琴赏乐,从无半点逾矩,是她情痴想,在幻想着自我沉沦,如今她的下场,也与从前那些,被他遗弃的棋子,一模一样,可怜可叹。 曲烟波垂下眼睫,将眸中复杂的情绪掩盖,抵着酒壶手柄上的机关,默然将自己与宋星然的酒杯都斟,再抬头时。已挂上虚假标准的笑:“我敬大人一杯,为大人做事,烟波从来心甘情愿。” 也不等他回应,便一饮而尽。 那酒壶,名为两心壶,能装两种容,先前给宋星然的一杯松醪酒,是正常的,往后这一杯…… 宋星然捏着酒杯晃了晃,眸光沉静地打量这个聪慧的女子,浅浅地呡了口酒。 曲烟波见他喝下,心头大石坠落。 宋星然饮罢酒:“今之后,我会与你换个良籍,身契文书也归还与你,此后你便是自由之身,无需在烟花之地周旋,天地宽广,自由自在。” 他自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与地契,推至曲烟波眼前:“永平坊的两套宅院,也归你所有,这些都是你应得的,明,你便无需在云琅阁呆着了,若你想寻个好人家,可也与宋谅说一声,无人敢轻慢于你。” 宋星然对她,不可谓不大方,不可谓不阔绰,若她一颗心非绑在他身上,真是自由之人,怕是会喜得高歌一曲。 但她不舍得。 她想好了宋星然会与他渐行渐远,却没想他会一刀两断。 曲烟波沉默着,房中便安静得只剩下烛火与熏香燃烧的声音,那青烟一丝一缕地升起。 宋星然也不多言,只默默饮酒。 曲烟波见他喝完一杯,又续一杯,她举起自己面前酒杯,叹声道:“烟波该多谢大人的,今一别,后怕是无缘再见您,愿您安好,与夫人,和谐共老。” 此话说得倒是很好,宋星然挑眉,不曾思虑,便将酒灌入喉。 该说的话已然说清,宋星然将钱契在桌上,起身走。 但站起身的一瞬,一阵眩晕袭来,几乎要站不住,双手猛然撑在桌上,将杯盏掀翻。 宋星然深知自己酒量,半壶松醪酒绝无可能灌醉自己,他深口气,一手撑着身体,一手扶着额头,脸黑沉,眸中已有些混沌,他质问:“你给我喝了什么?” 那酒中混了少量情散,无无臭,难被察觉,且熏香中混了提纯的紫稍花与菟丝子,两厢作用,药效才来得汹涌。 曲烟波忙上前去搀扶,她心疼道:“冤枉!大抵是您今劳,酒又喝得着急,才有些发晕罢了,烟波扶您到榻上休息一会儿,再叫人送些茶水来。” 眩晕只是瞬间之事,坐下来症状又缓解不少,只是曲烟波贴近时,身上的气味让他升腾出一阵烦躁闷热之,他皱着眉将人推开,再开口时,嗓音出奇的沙哑:“叫宋谅进来。” 曲烟波的鬼话,他才不信。 曲烟波见宋星然脸涨红,心知起了药效,并未如他所令外出寻宋谅,而是大着胆子去搀扶他:“大人,您歇息一会……” 她靠近时,宋星然五内焚起一阵火,只觉得女儿香气馥,浓郁得让人头脑昏涨,竟也一时不曾推开她。 曲烟波试探着,轻轻趴在他膛,伸手去解他紧闭的衣襟,怀着窃喜与愉,指尖轻轻在他口点了点。 她褪了纱衣,雪白的臂膀在宋星然身上,似毒蛇一般逶迤而下。 宋星然眸中蒙着雾,连身前女子的模样也变得模糊,抓住曲烟波的手,意识不清地喃了一句:清嘉。 曲烟波愣了愣,回过神后,更是发狠地去扯宋星然衣裳,凑在他面前,红微张,就是要去吻他。 宋星然却倏然瞪大双眼,猛地伸手掐住曲烟波脖子,“乓啷”一声,将她掀在地上。 体内血气翻涌,意识眼见着便要模糊,他使力,生生将酒杯捏碎,破碎的瓷片嵌入里,疼痛与鲜血才堪堪叫识海清明少许。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,跌跌撞撞地往外走,行走时挥动的衣袖叫那些花瓶摆饰统统掀翻,发出响动,待他行至门边时,宋谅已然赶了过来。 宋星然衣衫凌,表情虚弱,清俊面容浮着一层诡异的红晕。 曲烟波倒在地上,泪水涟涟。 当即心下一凉,他扶着宋星然,发现他手心滚烫,似握着火炭,担忧问:“爷,您还好吗?我去寻大夫来。” 宋星然虚乏地点了点头。 他在云琅阁是有休憩之处的,大夫也被宋谅拽着衣裳提过来。 大夫小心翼翼地诊了脉,却只说:“这情散,混了旁的草药催发,是已然发作,再难制,要么是男女合,抒发了便舒畅了,要么便硬生生扛过去,消散得慢些,也就三两个时辰的事情。” 宋谅看了一眼面苍白的主子,还是叫大夫开了宁神静气的药方,聊胜于无嘛。 送走大夫后,宋谅见他那命苦的主子半卧在上,双手枕在脑后,长腿耷拉在边,看起来是很虚弱,但面却涨红,显然难受。 他迟疑问:“爷……咱要回府么?” 离了那诡异的熏香,宋星然不至于失去神智,但浑身似有火焚,分外躁动,听了宋谅的话,角勾起苦笑,摇头。 他如今狈模样,哪里舍得折腾清嘉,若这情散药效气,害了她身体,更是不妥,再者带着一身脂粉气回家,哪个女子受得了。 宋谅沉思半晌,又小心问:“要不……寻个干净的雏儿来伺候您?” 宋星然有些洁癖在身上,虽开了几家青楼探听消息,又装得浪模样,却从来不沾染近身,但如今事态特殊,宋谅也把不准他的想法。 宋星然愣了愣,顺手抓起旁边枕头将宋谅砸了个正着,无奈且气恼:“滚犊子。” 最后主仆二人一合计,捣鼓了一池子冰水,宋星然在冰水中泡了三个时辰,方算挨了过去,此时天已然微光,翻出鱼肚白来。 起来时,宋星然发衣,混像个水鬼,他双惨白,不由自主地颤抖着,连连打了几个嚏。 宋谅忙给他裹上干燥的布巾,安道:“大约是夫人想您了。” 清嘉此刻确然在想宋星然。 他一夜未归,派人去打听却又传回了他英雄救美,绵悱恻的绝美情,气得清嘉难以安眠。 三朝回门,眼看着天就要亮,索不为难自己,从上坐起来。 清嘉憋着一肚子火,抄起他的枕头便扔了出去,咬牙切齿,骂道:“狗东西!” 作者有话说: 1来自于百度。 第30章 枕头扔出去时,清嘉竟好似浑身力气随之卸下,竟是一阵天旋地转,又软绵绵地倒下榻,她扶着沿缓慢撑起身体,吓得听雪连忙将手中的热巾放下,再去看清嘉时,她煞白一张脸,竟是没有半点血。 “小姐,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?” 清嘉摇摇头拒绝。 宋星然在外头闹得风云骤起,整个京城的人仿佛都在看戏,这才第一天宋星然夜不归宿,她晨起便要看大夫,这传出去了,徒惹旁人看笑话。 何况,她知道自己身体。 大约是昨夜总想着宋星然,想他不知何时会回来,便睡得不安稳,大约是翻来覆去,夜里着了凉罢了,碍不了什么事,至多歇息两天便好了。 其实她气,是气宋星然新婚燕尔便不给她脸面,本来坊间便传着风言风语,说她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,她的夫君其实心眼都是花魁娘子,这些清嘉都无所谓,嘴巴长在别人身上,只管他们说去了,但宋星然在新婚期便去给曲烟波撑,为曲烟波大闹顺天府,甚至闹到皇帝跟前。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,甚至心中产生了浓重的危机。 宋星然对她不仅无几分真心,甚至罔顾她的体面尊严。 新茅厕也有三天香呢,她人才嫁过来,便出了这档破事,若往后新鲜消磨了,只怕她的苦子在后头,少不了要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。 天幕渐明,今是三朝回门之期,而她家夫君却还在青楼楚馆宿着,便是她一贯的厚脸皮,也有些难招架旁人异样的眼光。 母亲、清许会担心她过得不好,祝会因她不受重视,便轻视他们,张氏会因轻慢她,便苛刻他们。 她叹了口气,尚未思考出面对的方法,只能见一步走一步:“听雪,先与我梳妆罢。” 无论如何,这脸疲倦憔悴的病容,是不能叫母亲看见的。 再难受,也得让母亲兄弟安下心才是。 清嘉心中气恼:“叫人去外头看看,宋星然那狗东西回来了不曾。” 吓得听雪直去捂她嘴。 只是打探也是徒劳,宋星然并未归家,清嘉梳妆、换衣皆拖着时间,也不曾等到他回家。 连容城郡主都着急,吃早膳时对她再三安抚,也是咬牙切齿地骂宋星然:“逆子!” 清嘉心里点头不迭,面上却装作大度无奈的模样:“大约他有他的苦衷。” “呸。”容城郡主气恼:“我怎么生了这么花心浪的登徒子!” 是啊?清嘉心里也在问。 容城郡主抓过她的手,轻拍了两下,柔声安抚:“我准备了些礼物,一会儿出门,一道带回去,权当是娘的一点小心意,过些时,我再发帖子邀你母亲来聚一聚。” “还有便是,你出门时,用我的那辆马车,宽敞些,也舒坦些。” 清嘉看得明白,这是郡主娘娘在给宋星然赔礼道歉呢,清嘉照单收下,云淡风轻地道了谢。 哎,除了宋星然让她不高兴,信国公府个个她都喜。 —— 清嘉才下马车,便瞧见祝领着孟氏与张氏在门口等着,祝清萍在身后,脸恻,清许却不在。 见她孤身一人,众人表情各不相同。 站在前侧的祝先显得失望,喜气洋洋的笑容僵了一瞬,然后又挂起了和煦慈的假笑。 清嘉笑着解释:“夫君有公事在身,一大早进了,不出身陪我,故而备了几份薄礼物,聊表歉意,过些子,再登门拜访。”DuOjuCaI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