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就是想问,他过去有没有惦记过别的女人。他听懂了。 “什么样的?”归晓想问的是,“穿什么衣服?” “不穿。” 她抿了一抿嘴,微张开嘴想说什么,又不自觉抿抿:“你又没见过。” 他呼间的热量就在她额头上,时重时轻:“想想就知道了。” 第二十章 丰碑与墓碑(2) 归晓的手在他后背抚来摸去,触到那个昨晚碰到十几次的地方,不吭声了。 他反手过去,扣了她的腕子:“反恐的人,带伤都正常。” 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,在他们中队真没有一个不挂彩的,就在去年某个新来的小战士受训时摔伤了腿,还高兴,扬言终是受过伤,敢坦说自己是这个中队的了。 指腹下,明显凹凸不平一块皮肤,她抚过去,又绕回来,仿佛在那上边打着转儿。毕竟是伤过的地方,和别处触不同,而他自己被碰到的心理觉也会差很多。 路炎晨喉咙口像了整夜的烟,干涩,还发。 归晓在他衬衫领口蹭着眼睛和额头,半晌,仰起来瞅他,红红的眼,不知是蹭的还是真想哭:“你当初非要当兵,怎么说也不听,受这么多苦……” 明明冷静的,可就是不争气地酸了鼻子,声也有些抖。 “困了……睡吧。”归晓怕他看出自己不对劲,翻过身去,盯着视线正前方掉了漆的桌子腿儿,想这空缺的十几年,又想无数次有意无意了解到的反恐战士的消息,新闻…… 思绪多,又杂,偏他还不说话,房间里静得她连自己的呼声都能听到似的。 她一晚没睡又头疼,没多会儿糊起来,却被外头那对小夫吵得清醒了。 女的喉咙特别高,顺着隙就飘进了这个蒙古包,在抱怨着那个男的是个疯子,大冬天的非要来草原玩,人家都是夏天来,冻了一晚上简直要冻死了。最神经病的是还要看什么出,出个鬼…… 微颤了下,路炎晨下,走了。 摸到外头,战友在伺候他养的马。 路炎晨走过去,手抚了抚那马的栗鬃。 “和嫂子吵架了?” 除了这个原因人家真想不出,老婆还躺在热炕头上,大清早的男人出来能干什么……路炎晨将缰绳无声接过来,翻身上了马,勒紧缰绳低呵一声,冲进了深邃的雪夜。 这里才是他的地方。 过去的路晨,年少却无力轻狂,被原生家庭和生活碾碎了所有自尊和方向,无人引导,无处排解,生而为人是为了什么?他需要找一个出路,或者说是去路,所以他走了。边关十余载,拆过数千专业的不专业的自制的炸药,见识过各种械,追捕过最穷凶极恶的逃犯,双手有血,却心中坦。这才真正是脚踩黄土,找回了自己骨头的重量。 风掠过汗津津的背脊,滑下去,在耳边上打着悠扬的风哨子,绵长而又动听。 零下二十几度的雪地上策马腾飞,完全没有冷的觉,不受任何羁绊,一路向南。 归晓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回来,将自己裹成个粽子,围巾包着大半张脸,冒着风出来。 灰青的天空还残留着几颗星。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。 昨夜喝酒兴起烧得篝火差不多也熄了,剩了灰炭,风过去,暗红的火星伴随灰一飞飞去老远。路炎晨以跨坐的姿势,在篝火旁的长凳一端,手中拿了个碗,在和个老人家闲聊,是她不懂的蒙语。 路炎晨的脸上瞧不出明显的情绪,好像刚那小小的无声冷战本就不存在。他探手将她拽去,按她自己两腿间的凳子边沿坐下,将自己的棉服拉链一拽到底,裹住她。 碗里的茶也喂过去。 因为冷,能清晰知到那暖是如何途径喉咙,向下,到胃里。 “你和人家聊什么呢?” “他说昨晚那对小夫被冻得不行,大吵了一架,也不看出就去市区了。” 是好冷,和他挤在上明明还出汗,等独自裹上棉被躺着了,不到十分钟脚心手心都冷了。冻得不行。 下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了,路炎晨将她的头扳过去,面朝东方。 遥远的地平线上有光出来了。 清白的天,云梯一层层叠上去,四周没什么大的障碍物,空旷辽远,都是雪,只有天和云被渗成了绯红。红很快褪去,刺目的金光落在了眼皮上…… 寂赖中,路炎晨手在她眉上,替她挡下晃眼的霞光:“知道这叫什么吗?” “什么?”她声音小,险险就湮灭在晨风中。 过了好一会儿,她听到头顶上的路炎晨低声说:“晨晓。”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天边那万丈金光像有着滚烫的温度,烧灼着她的脸。 路炎晨漆黑的瞳孔被霞光渡了一层光膜,亮得骇人,垂眼看她。 虽没荷实弹做到最后一步,可在他心里,从昨夜起归晓就真和他老婆没什么差别了,所以此时看她的目光很是不同。是那种,在看自己女人的眼神。 出后,天又飘了雪。 那对小夫走后,他们就成了这家唯一的、名副其实的贵客。 在内蒙做客是很幸福的事,主人都是由衷的,让人无法抗拒的热情好客。 归晓上次和小蔡来,也是在路上遇到本不认识的一户人家,只问了个路,就被拉进去了一碗茶,还有一把干,得她极手足无措。 眼下这段晚饭又是,幸亏她是女的,不用被一直劝酒。 可路炎晨完全逃不掉。 那个早晨和路炎晨闲聊的老人家,劝起酒来,绝不含糊。归晓也听不懂他话里大部分内容,眼见路炎晨不停喝,推都推不掉。 身边小孩子拿着遥控器,从蒙古电视台跳到央视,又跳回来,两种语言不停切换着,被路炎晨那个战友骂了两句,调回到归晓能听懂的台……归晓撑着下巴,肩挨着路炎晨的的手臂,看他手里的酒碗被倒,喝干,再。 他衣袖口早到手肘上,烫人的皮肤,一遍遍摩擦过她的手臂和肩。 归晓只觉得自己的心随那一波波漾开的酒水,也开了涟漪,悄声说:“少喝点儿。” 路炎晨若有似无地笑着,摸出在震动的手机。 陌生号码。 他想了想,猜不出是谁,和还在举杯要敬酒的老人家打了个招呼后,出去接了电话。 他战友难得能和归晓单独说两句话,立刻搬了凳子凑近:“嫂子,你和晨哥怎么认识的?”“初中同学,他读高三时候我读初三。” 他战友更是来了神,让归晓讲讲做学生时的路炎晨,归晓凭印象回忆,讲了不少。 半个小时过去,厚重的防寒门帘才被重新掀开。 路炎晨示意她出来。 归晓疑惑看他,推开椅子出去。钻出门帘就被面风雪吹得打了个冷战,路炎晨将她的围巾拉起来,绕了两圈后,将手机倒转过来,递给她。 归晓没懂。 “你父亲。”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,路炎晨又将手机递了递。 带着温热体温的手机落到她手中,路炎晨也没旁听的意思,绕过帐篷,狭长的黑影慢慢消失。归晓一念间想了无数的原因,这个电话是怎么找到他的,而父亲又说了什么,最后将这段通话的结尾给了自己。 她平静了会儿,将手机放在脸边,停了几秒后方才叫出声:“爸。” “晓晓,”那头的声音沉稳而又严肃,“我和他谈了几句。” 她背过身去,避着风。 电话时间不长,大意是潘浩前些天带着不少礼去给父亲拜年,提到了从内蒙回来的路炎晨,那对小夫是当喜事说的,可对归晓父亲来说他的名字非但不陌生,还有着让人不好的印象。于是就有了这个电话,归晓早就有觉悟这件事迟早有公开的一天,就是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仍旧这么不留情面,直接找到了路炎晨的电话。 那边说了一大套的话,归晓都不出声。 直到父亲提到了他为什么离开部队,声音明显沉了不少,让归晓去自己问问清楚,路炎晨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离开部队的。要不是立过大功,又有人一直帮着说话,怎么可能特招去训警,可好不容易定下的机会,他又不想留在内蒙,要回北京了…… 父亲话语中有极大的不和不屑:“晓晓,他再找你,你以为还有情吗?就是因为他想转业回北京。这种人我见得多了,你还记得你赵伯伯的女儿吗?就是太单纯……” “他不是这样的人,是我找得他,”归晓回答的斩钉截铁,“不,准确说,是我死烂打,求他和我和好的。” 可电话那头的人仍旧和过去一样,从不会顾虑任何人的处境和受,只强调绝对不会同意他们谈恋,结婚更不用想。对归晓父亲来说,路炎晨和多年前没什么两样,过去是个一无是处、毫无志气的小子,只能靠去当兵混子,这才好不容易混出点样子,又被打回原形,烂泥扶不上墙。 和过去一样,就想通过和归晓在一起改变人生。 归晓一句话没争辩,断了线,窒闷得她不上气。 在她和父亲讲电话的前面半个小时,他和父亲说过什么,听到过什么,她本想象不出,或者是不敢太深想。 雪太厚,走不快。 她绕了个大圈子,气吁吁地扶着一个没人住得蒙古包外墙,终于看到路炎晨就拽了早晨看出的那个长凳上,在拴马的棚子旁坐着,微撂着右腿踩上木栏杆。 看着远方,安静烟。 归晓冻得不行了,跑出去,将手机进他棉服口袋里,从他身后环臂抱住他,悄声问:“这里信号不好,你刚才……也是这样吗?” 路炎晨没说话,将烟尾咬住,把她的一双手合在掌心里着,给她取暖。 第二十一章 丰碑与墓碑(3) 归晓在心里几番掂量,还是决定明说,她和路炎晨从小的相处方式就很直接,该说什么说什么:“我爸和你说什么了?” 路炎晨咬着烟,半晌才蹦出俩字:“忘了。” “认真问你呢。” 路炎晨借月,去看她修剪整齐的圆弧形指甲,嘴边带笑,将撂在栏杆上的右腿收回来,归晓看不到他的脸,慌牢牢的,将他的头扳过来。 这动作太突然,路炎晨没来得及吐出的一蓬浓烟,全落到她脸上。 归晓一瞬被辣呛得没说出话,路炎晨挑眼瞅她,优哉笑着,手里了半截的烟往雪地上一丢,单手将她按到怀里,就在这黑布隆冬连半点灯光都没有的、还算是能看出来是个马棚的地方安静地抱着,抱了好一会儿。 归晓也回抱住他,呵出来的热气一股脑顺着他领口隙灌进去,温柔,也热。 路炎晨低头凑在她耳廓上,又微微叹了口气,才说:“一股膻味儿。” 归晓窘意上涌,推他。 远处,久等两人不回的那位好战友同志,冒着新一轮的风雪出来找了,正瞧见从未见过的路炎晨逗老婆片段,真是如见着第九大世界奇迹一般,“哎呦”了一声,乐了:“英雄难过美人关啊,路队我今天也算是开眼了。不过路队啊,你在我们家冻牛粪堆边上和嫂子逗闷子,也真不怕委屈了嫂子。”DUojUcAi.cOM |